第壹章:天拓社稷九洵琴
商任菅的指尖,第一次控不住剑柄的震颤。
广陵形剑派正堂「泛火阁」内,三日前的庆功酒气尚未散尽,此刻却凝满铁锈般的死寂。他死死攥着紫檀扶手喘气,指节嶙峋惨白,眼前总晃动着那片桃花花瓣——轻飘飘斩断他鬓发、凝滞半空。
“邪道……绝非武林中人!”他喉头滚动,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,“杨柳拂袖门和道家殇十殿中间的桃花岭修成了邪道的宗门!弟子们……就那么站着,互相砍杀,血一溅,竟被剑身吸去化形为刃!”
座下,涧下剑庄庄主与炉火道宗宗主对视一眼,且看到彼此的惊疑。炉火道宗宗主掌心腾起一缕赤焰,烟雾升腾,沉声道:“商兄,莫非是幻术?我宗‘焚心火’亦可扰人神智,但断无可能令飞花成刃!”
“幻术?”商任菅猛地抬头,眼底血丝如蛛网,“什么样的幻术,能让我形剑派‘血融功’凝出的血刃,反噬其主?!邪道也!是邪道啊!”
一直静默的涧下剑庄庄主,指节轻叩茶盏,声如流水:“商门主,倘若真有攻心之术,我庄‘三言两语剑’亦暗合此道。但如你所说,控心、功心、桃林迷障……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
“上官心燕。”
“江湖传闻,上官心燕隐退后……投了那天拓社稷门。”
“天拓社稷门”五字一出,泛火阁内连呼吸声都绝息。上官心燕的名字,如同一道冰锥刺入众人脊骨。那个曾以谋略搅动半壁江湖的神秘侠客,竟投靠了一个神秘宗门?
商任菅的瞳孔骤然收缩。恐惧的冰水尚未退去,一股更深的、夹杂着被轻视的狂怒,猛地窜上心头。
“就是‘天拓社稷’,我那日看着的令牌,正是‘天拓社稷’呀!”
如同知晓一切一般,泛火阁内,一片桃花花瓣落在桌上,仿佛无视了炉火道宗的火焰罩护。此花瓣便再将商任菅吓得无家主样貌。
商任菅那句“天拓社稷门”如同鬼火,一夜之间烧遍了江淮武林的暗处。不出三日,泛火阁内的惊恐,已成了酒楼茶肆里最腥辣的谈资。
惊堂木一拍,满堂茶客竖起了耳朵。
“话说那桃花岭,为何百年来工匠不断,却始终无人窥其全貌?”那说书人压着嗓子,纸扇“唰”地展开,掩住半张脸,“皆因前朝冤魂不散!”
“传闻百年前,有宫廷第一乐女,因情所伤,抱着她那把焦尾琴投入岭中深涧。自那以后,岭中便时有仙音缭绕,闻者心神俱醉——可您猜怎么着?但凡有人循声而去,便是循声而去,寻迹不得。”
他扇子一收,重重敲在桌上:“如今这天拓社稷门,依岭而建,控心为武,使得自相残杀!诸位想想,不是那乐女化作桃花煞索命,又能是什么?那形剑派几十条好汉,怕是早已成了滋养桃树的血肥咯!”
另一头,江湖浪人们则围坐在赌坊角落,酒气混着唾沫星子:
“上官心燕?
“听说啊,”旁边人压低声音,“那天拓宗根本不是什么宗门,而是个活人墓!专收上官心燕这等满手血腥、遭了天谴的魔头,避祸用的!”
谣言愈传愈诡,有人说天拓宗弟子皆是无心之人,靠吸食他人情绪存活;有人说岭中桃花每逢月圆便会化作妖女,引诱路人吸食血液。
“打住!你是说现在外面在谣传我上官心燕是妖女?”
谣言蔓延到桃花岭深处,烛火在蓝铜矿壁画上映出摇曳的倒影,拓心殿内氤氲着桃木熏香的暖意。只有上官心燕愕然其中。
上官心燕正立于「拓心殿」星轨图前,纤指将代表广陵形剑派的翡翠棋子,轻轻推入一片暗域。随之眉眼轻笑,弯月俏皮间,单手碾碎了棋子。
拓心殿中央,锁链吊挂着巨大的牌匾,金乌的刻着天拓社稷门的宗规“心嵐雅闘,道宗拓稷”。
一旁整理胭脂篮的管色王綦蛇纳抬起头,眉眼温和地解释:“心燕误会了,并非单说您,是说我们整个天拓宗乃前朝怨魂所化,奏的是索命梵音……”
“冤乎哉!”上官心燕将玉棋“啪”地按在星图上,袖袍一拂,竟带起三分委屈七分好笑的气韵,“我这般倜傥才俊,他们竟编派作红妆鬼魅?怎说也分明是才子佳人啊!”说罢自己先摇头笑开,眼角弯如新月——那笑意竟与綦蛇纳常有的温柔如出一辙。
此时,奏律王靳临鈅扛着一面新鞨鼓踏入殿中,插话道:“门主今早吩咐,命我等把长流拓木琴充‘电’。”见二人怔住,他挠了挠额角,“说是要寻什么电磁铁,造交流电……为长流拓木琴充电。”
管色王綦蛇纳带着蛇只是盯着鞨鼓“哈?电...是什么?”。
“
话音未落,一名弟子疾步而入:“禀报工尺王!矿脉西侧葬形剑派弟子的穴口被毁了!”
綦蛇纳眸中暖意骤冷,竹笛已横至唇边:“要唤蛇群封山么?”。
上官心燕却轻叩算盘,叹道:“且慢。容我推演一卦——本王亲自去看……”他望向殿外纷落的桃花,笑意渐深,方才的棋子随意掷在角落,却倒着伫立在地面上。
矿脉西侧,原本以碎石封堵的穴口已崩塌成壑。焦黑的土石间散落着形剑派弟子的残破衣物,却不见一具尸身。更奇的是,周遭竹根竟反常地渗出清泉,无声灌溉着本应干燥的土壤。
上官心燕俯身拈起一撮湿泥,在指尖捻开,紫色瞳孔中倒映着土粒间晶莹如冰屑的蓝铜矿渣。他指尖轻抚过岩壁上三寸深的螺旋灼痕,那痕迹边缘泛着诡谲的金色,仿佛被水流柔化过边界。
“琴音痕呈入蚀岩壁三寸,边缘泛金成簇,似水柔化之法……”他指尖轻抚过石壁上的灼痕,脸色渐沉,“是 簇灭九洵琴 的‘三转残响’!来人功力未臻化境,但确是我宗正统心法...”
随行弟子颤声问:“莫非有内鬼?”
上官心燕沉默片刻,紫色的瞳孔中暗流涌动:“能习此术者,除天拓的四王八魔与宗主外,唯有高阶弟子可以习得。四王中弦索王,奏律王,管色王方才均在拓心殿内;而功法力道倒不像是纯粹的高阶弟子。”
恰在此时,远方一只琴鸟与白钟鸟掠过,发出如婴儿嚎哭般的啼鸣。
上官心燕蓦然抬头,望向鸟影消失的竹林深处,轻声自语:
“莫不是……殇鵺钟魔?”
话音未落,竹影间一道人形黑影一闪而逝,那只白钟鸟亦随之振翅高飞,没入云端。
上官心燕的勘察被一道琴音打断。他望向落心殿,应是门主相召。
落心殿内,光线幽微。门口两侧各置一尊玄色方盒,盒身有凹陷各异,数条银线散落在地,似未完成的机关。一阵清澈如流水的琴音自殿深处传来,源自一具以云杉桃花嫁接木斫成的七弦琴。
帘后,是天拓社稷门宗主 四葉可可 的身影。她正抚琴,手边却另有一张形制古怪的琴静静横置——琴身流转着异样光泽,冰洲石“天拓社稷”印旁,正是那传家武器「长流拓木琴」。
“宗主。”上官心燕躬身。
“西侧安葬的形剑弟子穴口被毁,留有‘簇灭九洵琴’的痕迹,疑是……”
四葉可可指尖未停,琴音如溪流般续了一段。
“无妨。”她的声淡如拂弦微风,“古言上善若水,故水浊自清,不成危害。”
这番近乎放任的态度,让上官心燕微微一怔。他惯于谋算,宗主的淡然,反似是一种极致的自信。
琴音止歇。四葉可可的视线掠过手边那张华美却沉寂的「长流拓木琴」,落回上官心燕脸上,那清澈的眼底映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困扰。
“心燕,据你通工商礼兵。”她语气平稳,却透着一股执拗,“那上古秘术中所言的‘天雷集气’,除天时外,可有人力汇聚、使之驯服之法?”
上官心燕看向宗主眼中那份与其实力不相称的执着,沉默片刻,方才沉吟道:
“《疾雨洵气学》残卷确有此道,言可造器引雷,纳玄气为己用。然此法逆天,所获之气暴烈无常,凡俗用料触之即毁,凶险异常。”
“无妨。”四葉可可指尖轻轻拂过「长流拓木琴」那冰冷的黑白琴体,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,“你只管设法将那‘玄气’引来。至于如何承接、如何驯服……此琴或正是关键。”
工尺王上官心燕领命退出。行至殿门,他回首一望。宗主已重新抚上七弦琴,而那张俘心的传家宝琴,依旧在她手边沉默,似在等待往生的灵魂。
矿脉旁的疑云并未散去,只道落心殿琴声不断,天拓门门栈琴鸟啼哭不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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